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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梦寐在牧羊女的眼里,三十年代新诗更富抒情和浪漫时间:2018-01-09 《秋天》/何其芳 “震落了清晨满披着的露珠, 伐木声丁丁地飘出幽谷。 放下饱食过稻香的镰刀, 用背篓来装竹篱间肥硕的瓜果。 秋天栖息在农家里。 向江面的冷雾撒下圆圆的网, 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桕叶的影子。 芦篷上满载着白霜, 轻轻摇着归泊的小桨。 秋天游戏在渔船上。 草野在蟋蟀声中更寥阔了。 溪水因枯涸见石更清洌了。 牛背上的笛声何处去了, 那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的笛孔? 秋天梦寐在牧羊女的眼里。 《诗经名物图》蟋蟀 在三十年代新诗人中,比起特具现代感性的戴望舒和卞之琳,何其芳更富有抒情气质和浪漫气息。他过分耽溺于自己的梦想,1936年获《大公报》文艺奖金而使他一举成名的散文集,就叫《画梦录》。在《梦中道路》一文中,他说:“我仅仅希望制作一些娱悦自己的玩具。这是我读着晚唐五代时期的那些精致的冶艳的诗词,蛊惑于那种憔悴的红颜上的妩媚,又在几位班纳斯派以后的法兰西诗人的篇什中找到了一种同样的迷醉。 他心仪温婉柔靡的女性世界,又神驰迢遥旖旎的外国风情。我曾归结为何其芳心中有根深蒂固的“异性情结”和“异国情调”,两者构成其“梦”的主要内容,对诗人此地、此身的现实缺憾进行补偿,又使他更加双重自外于现实经验。但物极必反,他1938年去了延安,成为新天地里的新人。 在何其芳早期诗集《预言》的恍惚迷离中,上面这首《秋天》最显得浑成而圆润。本来,“异性情结”和“异国情调”从气质上影响了何其芳的文体,使他的诗近于阴性的“词”和欧化的“译”。但这首《秋天》却不然。拟人化的秋天可以栖息,可以游戏,也可以做梦,诗思已经很巧。镰刀“饱食过稻香”,笛孔“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表达更新颖别致。诗人的感觉敏锐而丰富。每一句全都非常讲究视觉效果,设色鲜明,构图简洁,线条老练,如吴昌硕和齐白石的画。“向江面的冷雾撒下圆圆的网”“收起青鳊鱼似的乌桕叶的影子”,都讲究形的清晰,影的精细。但强调视觉的同时,也倚重听觉,如丁丁的伐木声、蟋蟀声、笛声,贯穿了三个诗节。连嗅觉也渗透进来,如稻香和瓜果的清香。而每一节都似乎不经意地各用上一个“满”字,“满披着”“满载着”“满流着”,使诗中意象愈发显得饱满。加上肥硕的瓜果、圆圆的网,真正写活了秋天的圆满结实。对于喜欢削减具体要素、思想空灵得并不归落于实地的何其芳来说,这种“实”和“满”的笔法并不常见。 与外文系出身的戴望舒、卞之琳相比,何其芳援引的资源更多出自古典。从句法上看,他的诗基本上一行就是一句,很少跨行,而跨行是典型的西化的标志。唯一的倒装是“牛背上的笛声何处去了,那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的笛孔?”但比起我们讨论过的闻一多和卞之琳的欧化长句,毕竟简单。从意象上看,这首诗也有深远的古典背景。比如,“伐木声丁丁地飘出幽谷”,“丁丁”(zhēng zhēng)即来自杜甫的《题张氏隐居》:“春山无伴独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的句子。更突出的是“牛背上的笛声”。 放牛郎牛背吹笛的意象,自古以来就成了田园雅趣的符号在诗中常见。如宋人邵雍《牧童》云:“数声牛背笛,一曲陇头歌。”方岳《祷晴》云:“及今便可归田去,牛背斜阳一笛横。”释道枢《颂古》云:“垂垂杨柳暗溪头,不问东西却自由。几度醉眠牛背上,数声横笛一轮秋。”直到清初,依旧有尤侗《西江月》的“今来古往夕阳红,牛背笛声三弄”。但是何其芳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用“那满流着夏夜的香与热的笛孔”这种现代感性,挽救了一个俗套的表达。 如果说“牛背上的笛声”显示了何其芳的古典背景,那么“牧羊女的眼里”则透露了他一如既往的异国想象。牧羊女是西洋牧歌里的主角,余光中曾经不满于何其芳的这一挪借,惋惜《秋天》“通篇的感受都是中国乡土的风味”,却出现“略带一点异国情调”。但这是何其芳萦心之念,他酷爱牧羊女的意象,诗中反复用之:“随着羊铃声转入深邃的牧女的梦”(《墓》);“谁的流盼的黑睛像牧女的铃声/呼唤着驯服的羊群,我可怜的心?”(《季候病》)。这再一次显露,何其芳对女性的企慕与对异国的向往经常是混合在一起发生作用的。(新京报书评周刊,文/江弱水) 作者介绍 何其芳(1912-1977),四川万县人。1930年后入清华大学外文系、北京大学哲学系学习,1935年毕业后在河北、山东、四川等地执教。1938年去延安,在鲁迅艺术文学院任教。抗战胜利后派赴重庆。建国后历任中国作协理事、书记处书记、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等职。著有《预言》、《夜歌》、《夜歌和白天的歌》、《关于写诗和读诗》、《何其芳文集》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