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底，日韩剧观众的精神生活竟然要在监狱中度过！日本方面是TBS年底收尾的作品《监狱公主》，一贯不按常理出牌的宫藤官九郎带领观众观摩颠覆性的女子监狱及服刑人员的爱恨情仇；韩国方面则是tvN的月火档新剧《机智牢房生活》。

    接档《付岩洞的复仇者们》，《机智牢房生活》延续了“妇仇者联盟”苦中作乐的格调，以现实生活的苦涩心酸做底味，依靠角色的设置和价值冲突产生的反差感制造喜剧效果。直白描摹现实中的种种不幸与不公，很容易唤起电视机前的观众的个人经验，这些生活经验与剧中人相重合，让观众眼中的虚构人物变得更加真实。牢房里各式各样的人，带着现实中经历过的人的影子，被浓缩成个体出现在电视剧里，鲜活而生动。

    《机智牢房生活》的男主角金济赫（朴海秀饰）是韩国最具人气的明星棒球手，过着在闪光灯下的光鲜生活，然而一起事件让拍摄棒球明星金济赫的闪光灯变了颜色。去帮妹妹搬家的男主角碰到了正在对妹妹实施性暴力的男子，犯罪未遂的男子逃跑，在追逐的过程中双方发生打斗，情急之下男主角操起钝器反复击打男子头部，造成男子脑死亡，被法院以“防卫过当”判处一年期有期徒刑立即执行。这段完成男主角从万人敬仰的体育明星到阶下囚身份转变的剧情设置有待讨论。如果说妹妹遭遇强奸是男主角追击的动因，男主角后续的反抗主要针对的是肉搏过程中强奸犯对男主角的人身威胁，并不是同一个法益（刑法学上的用词，指的是法律所保护的利益），应该被认定为是“正当防卫”。

    电视剧安排这场追击打斗的主要原因还是为了让影视作品本身更加刺激好看，牺牲合理性或许并不不要，但是可以被理解。换个角度看待这个情节，也反映出“正当防卫”的认定问题在各个国家都是一大难题。“正当防卫”认定并不是一项立法技术问题，也不是司法问题，而是法本身的价值取向问题。法律天然地厌恶“私力救济”，法的存在优势在于，它终结了存在于亲缘系统中冤冤相报、没完没了的同态复仇，弊端在于法的存在否定了绝大部分私力救济手段的正当性，压制了社会成员在遭遇现实中急迫的、威胁基本权益的侵害时的反抗能力。

    电视剧中借助表现男主角支持者们的反应表达了对上述现象的不满，但男主角作为一个守法的善良公民，还是在上诉失败后表达了对法院裁判的承认，承认不代表他没有反抗。作为球场外领域中公认的榆木脑袋，男主角有一点点《阿甘正传》男主角的感觉，憨厚中带着一点呆相，他有过于常人的运动天赋，有对认定的事永不言弃的可贵精神，却没有对人性之恶的清晰认识，和处理这种恶的生活经验。

    在行使法律诉讼权利，穷尽所有司法程序之前，男主角暂时被羁押在拘留所里，观摩学习他从未见识过的“恶”。这些被男主角少年时代的好朋友，如今的狱警李俊浩（郑敬淏饰）统称为“混球”的人们各有各的坏法。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明教授”通过售卖“可以将白纸变成五万元韩币的药水”骗了七百亿，只因父亲是得势的政客就可以获得轻微的量刑；操着一口韩国南部口音的“海鸥”是个强奸犯，带着一个在少年管教所长大的跟班，一面买通拘留所的警察，一面恃强凌弱，成为牢房中的霸王。一些看上去软弱无辜的人实际上也有可怕的一面。身无分文的老人曾犯下连捅无辜路人十二刀的骇人罪行；负责分餐、打杂、送货的“小杂”看似处于食物链的最低端，人人可欺，实际上顺手牵羊、随手揩油的事情一样没少干，是多数人作恶的帮凶。

    这里也有被纵容、被溺爱的糊涂虫，比如住在隔壁的财阀二世（李圭亨饰），有钱吸毒，没脑子思考；也有在社会孤立无助走上邪路的可怜人，比如这里有从小就在管教院、拘留所、监狱这些地方进进出出的“法子”（姜昇润饰），七岁父亲因交通事故过世，保险金被叔叔骗走，奶奶在棚户房火灾中丧生，姐姐因火灾毁容，母亲打工下班，途中被醉驾者肇事，凶手逃逸，头部留下创伤无钱医治，法子骗取贷款结果进了拘留所。作恶者不一定都以受到法律制裁的统一身份出现，恶的集大成者也可以以执法者的身份出现。在《机智牢房生活》中，这个人就是吃拿卡要、老奸巨猾的赵主任（成东镒饰），通过小恩小惠向被拘留人及家属索要贿赂，违反管理规定与被拘留人员进行财物交易，的确没到“罪大恶极”的程度，但同时又应该成为被清理的渣滓。

    男主角带着榆木脑袋在这个恶人的大熔炉里跌跌撞撞，吃过许多亏，受了许多苦，但又凭借着自己一颗善良的心和对社会公平正义理念的朴素理解帮人帮自己，恶人都受到了惩罚，但恶仍在延续，与恶的斗争也仍在继续。在这条斗争的路上，男主角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主要的帮手是在正常社会中出演另一个版本“《这对兄弟今天也很和睦》”的李家兄弟：在拘留所做部长的哥哥李俊浩，在公共电视台做社会新闻调查记者的弟弟（同时也是男主角的狂热粉丝）李俊石（金景南饰）。

    同样是住在哥哥家里、被哥哥欺负的弟弟角色，作用除了为电视剧增加喜剧情节外，语速超快的记者弟弟还通过台词、社交网络信息向观众交代了有关男主角更多的信息。这个角色在帮助推进剧情之余，也起到了为观众提供信息，更加立体地塑造人物的作用。

    就整部电视剧而言，这样的人物还有很多，甚至可以说多数角色都在提供上述两者兼具的作用，没有一个“废人”。也几乎没有废镜头，所有看似无用的闲笔，要么能营造氛围，要么能调剂节奏。拍摄综艺节目出身的导演申源浩在《机智牢房生活》中尝试将真人秀综艺的经验放了进去，利用监视器提供全新的视角，并对段落性情节进行分割，增强了剧情的悬念和紧张感，同时也丰富了视角，摆脱了镜头运用的单一性。表演方面也没有明显的短板，男主角的饰演者朴海秀在影视剧里跑了几年龙套，在话剧、音乐剧舞台上倒是十分活跃，这种大智若愚的“阿甘型”角色演起来并不容易，同时也需要其他演员贡献更为真实的演出才能反衬出主角的特色。

    对于关注tvN制作的韩剧观众而言，《机智牢房生活》中的配角阵容算得上是“全员熟脸”，饰演恶人赵主任的成东镒、饰演男主角律师一角的刘在明分别是申源浩导演作品《请回答1988》里德善她爹和东龙他爸，刘在明连同饰演财阀二世的李圭亨，饰演男主角母亲的芮秀珍又曾组团出现在tvN周末档热播电视剧《秘密森林》里。这些熟脸仍然能在角色和角色之间保持很高的区分度，在并不多的镜头里最大程度地完成角色塑造，贡献精彩演出，对于观众而言，发现熟脸区别于之前的表演也是一种乐趣。

    苦中作乐的《机智牢房生活》制造了一种总体轻松愉悦的喜剧氛围，它或许没有选择直面生活，但也没有回避社会体制的畸形和人性中的恶。这部电视剧的情节并不全是靠激烈的正面交锋推进，有拘留所日常生活化的展示，同时兼有悬念和紧张感，导演和编剧通过男主角的行动，《机智牢房生活》流露出一种对朴素的社会正义观念的坚守和追求，将拘留所里永不熄灭的灯光照到了人心的阴影上，也照亮了善良而认真生活的人。（澎湃新闻，文/戴桃疆）